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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视改编的“忒修斯之船”

马伯庸为你推荐三本经典影视原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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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伯庸是知名作家,也是一名编剧。他的许多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,《古董局中局》电影版将在晚些时候上映。常年穿梭于文本和影视之间的他,对于改编作品有自己的独特理解。

以下便是马伯庸对影视改编的体会。他还为 App Store 用户推荐了值得一看的影视原著作品。你可以在《三联中读》中收听对这三本书的进一步解读,以及马伯庸的专栏《解读 22 本被你错过的好书》。

普鲁塔克曾提出过一个哲学命题:雅典国王忒修斯有一条 30 桨的大海船,每次它有一块木头损坏,就会被立刻替换掉。

数百年间,船体的每一根木头都被更换过不止一次——那么,这条船还算不算原来那条忒修斯之船?如果不是,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?

小说的影视化改编,正是这样一种“忒修斯之船”。

要知道,小说以文字为载体,而影视作品则是一门视听语言,两者的表达逻辑并不相同。所以在改编过程中,必然会舍弃原著里的一些信息,再添加一些新元素进去。

有时候,改编者会尽量遵从原著,只在细节上做一些变化;有时候,改编者会大刀阔斧地进行二次创作,以至情节、人设、核心创意乃至主旨都与原著截然不同,差异之大,几乎等于把一条忒修斯木船改建成忒修斯航母。

倘若这种改编失败了,很快被人遗忘,还则罢了;但也存在一种可能,影视作品与原著偏离极大,却偏偏同样大获成功。

最典型的一个例子,徐克拍的《笑傲江湖》和原著大相径庭,金庸先生对此很是不满,甚至从此两人再无合作。但电影里对东方不败的重新塑造太过深入人心,彻底盖过了原著原设,以至于我们现在一提这名字,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林青霞,而不是被金庸评价“最为传神”的鲁振顺。

接下来给大家推荐三部小说。这三部小说都曾被拍成电影作品,取得了巨大成功,但它们的影视作品和原著之间差异非常大,可称得上是“不忠实于原著”的典范之作。

罗伯特·海因莱因《星船伞兵》

《星河战队》是我大学时代最喜欢的科幻电影,人虫大战实在太过瘾了,看得人血脉偾张。多年后我才知道,这部电影改编自科幻小说家海因莱因 1959 年发表的《星船伞兵》,赶紧找来原著一看,发现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。

海因莱因的《星船伞兵》与电影的基本设定一样,讲述人类与虫族之间的战争。但原著小说并没有花费太多笔墨在战斗本身,而是用大量篇幅讨论社会体制、公民权以及军队内部日常。

故事里的社会比较特别,只有服过兵役的人,才能从平民晋升到拥有投票权的公民。主角在战争中不断思考权利与义务之间的关系,并最终觉悟到了自我责任。

而电影几乎放弃了这些深度讨论,把人类与虫族的战斗场面单独提炼出来,浓墨重彩地大作渲染。我们只在影片里不断插播的战争宣传片中,依稀能见到一点原著的风采。两者的差异,相当于《水浒传》与《金瓶梅》——都挺好看,但侧重点不同。

史蒂芬·金《闪灵》

其实库布里克的《闪灵》这一部经典恐怖电影,并没有脱离史蒂芬·金原著的情节框架。但如果我们深入比较就会发现,两者对“恐怖感”的表达,运用了完全不一样的手法。

史蒂芬·金的原著运用大量细微的描写来烘托气氛:花园里摇曳如生的植物,轰隆轰隆的阴森锅炉房,可怕的毒马蜂……

他还为主角一家构建了完整细腻的人物前史,有条不紊地引导读者体会到主角不堪回首的糟糕经历,以及他变疯成魔的心路历程。

但电影却放弃了这种文学性的表现手法,删改了大量微小细节,取而代之的是视觉冲击强烈的画面。

那些反复被人称道的经典镜头,比如不停重复“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”的打字机、走廊尽头的双胞胎、血流成河的电梯、复杂的花园迷宫,包括杰克用斧子劈门,全部都是导演的原创。

据说史蒂芬·金对这部电影很不满意,但我觉得库布里克的改编是成功的。《闪灵》的原著与电影,非常经典地体现出文字与视听语言之间的差异,看完电影回过头去看原著,对这一点感触会特别深。

马识途《夜谭十记》

著名作家马识途的《夜谭十记》是一个《十日谈》式的短篇小说集,讲十个在衙门里混日子的小科员组了一个“冷板凳会”,摆龙门阵,每人讲一个传奇故事。《让子弹飞》即是从其中一部《盗官记》改编而来。

不过两者的共同点,大概只有“土匪当了县官”这么一个核心梗。即便是这么一个梗,细节也不尽相同。电影里,张麻子伏击了新官上任的老汤,取而代之前往鹅城赴任。而在原著《盗官记》里,其实张麻子买了一个官回来,然后才去县城上任展开故事。

姑且可以认为,《让子弹飞》和《盗官记》是“土匪当县官”这一个故事核向不同方向伸展的结果。前者是一个充满隐喻和形式感的寓言;后者则是一则奇趣曲折的民国传奇。

大家可以做一个试验:看完原著和电影之后,想一想两者的剧情是否可以互换——在银幕上忠实地还原《盗官记》,或用文字复述一遍《让子弹飞》的剧情。

你会发现,这几乎不可能完成,即使勉强完成,也不好看——这就是艺术的神秘之处,一个表现手法往往只在一种载体表现得光芒万丈,换了平台,魅力全无。